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2024》数据显示，全球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例预计在2025年达到17.5%，较2020年提高近2个百分点。这一结构性变迁不仅凸显出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快，更推动全球养老服务模式发生系统性、深层次的转型与重构。养老服务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生活照料与医疗护理，而是逐渐扩展为以全生命周期健康管理为核心、科技深度融合、多元主体协同参与的综合性社会支持体系。在此背景下，国际社会正积极探索适应超老龄社会的养老服务新路径，并逐步形成以“积极预防、整合照护、科技赋能和制度创新”为主要特征的发展新格局。

一、政策理念转向积极预防与健康老龄化

在全球范围内，养老服务政策理念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变，从以往侧重于失能后的被动照护，逐渐过渡到强调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维护与功能促进。这一转变的核心是从“治疗疾病”向“促进健康”、从“依赖照护”向“维持功能”转型，其背后反映了“投资健康就是减轻未来照护负担”的共识日益增强。

（一）系统推进健康老龄化战略

世界卫生组织（WHO）于2021年启动“健康老龄化十年（2021-2030）”全球行动计划，明确提出通过维持老年人的内在能力，以实现其功能发挥和生活质量的提升。在该框架指导下，多国政府将促进终身健康生活方式作为政策重点，包括推广科学运动与均衡营养、加强慢性病防控与管理、实施早期筛查与干预（如认知障碍、肌少症和跌倒风险等）、关注感官功能与口腔健康，并高度重视心理健康与社会融入。例如，北欧国家将“健康生活倡导”嵌入公共政策，结合社区健康指导员和家庭医生制度，实现对中高龄人群健康行为的全程引导与支持。

（二）普及预防性健康干预措施

预防导向的服务正在规模化落地，成为社区及养老机构的常规内容。广泛推行的项目包括防跌倒干预、认知训练课程、个性化营养改善计划、老年疫苗接种（如流感、肺炎及带状疱疹疫苗）以及定期健康筛查（如骨密度检测、常见癌症早筛）。这些措施不仅有效延缓老年人生理功能衰退，也显著降低医疗支出与社会照护负担。例如，日本在社区嵌入式服务中心标准配置防跌倒训练和认知症前期筛查服务，并将其纳入长期护理保险报销范围。

（三）完善社会参与及终身学习机制

越来越多的国家将社会参与和终身学习视为维持老年人认知活力、心理健康和社会连接的关键途径。政策鼓励老年人积极参与志愿活动、社区公共事务、继续教育与再就业，并通过兴办老年大学、社区学习中心、代际共融项目等实现服务载体创新。如德国的“多代屋”项目和新加坡“乐龄学习学院”体系，不仅提供教育活动，还构建了跨年龄的社会支持网络，显著提升了老年人的社会归属感和生活意义。

二、科技赋能驱动养老服务形态重塑

随着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和机器人技术的迅速成熟，科技已从辅助手段升级为驱动养老服务体系变革的核心力量，覆盖风险预测、健康管理、生活支持、远程照护和运营管理等各个环节，大幅提高了服务的可及性、精准性与风险管理的预见性。

（一）人工智能预测健康风险

AI算法通过分析来自可穿戴设备、环境传感器和电子健康记录的多元数据，可实现对老年人跌倒、认知衰退、慢性病急性发作等风险的早期预警。比如，日本在“超高龄社会对策”中推广AI跌倒预测系统，通过步态分析与行为模式识别，成功降低养老机构跌倒发生率30%以上。同时，大数据分析有助于识别区域高风险人群、优化公共资源配置，并为个性化干预方案的制定提供依据。

（二）远程医疗与健康监测系统的部署

5G通信、便携式医疗设备及物联网技术的结合，使远程问诊、居家生命体征监测、电子用药管理等服务成为现实，极大改善了行动不便或偏远地区老年人的医疗可及性。以美国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服务中心（CMS）为例，其不断扩大远程医疗服务的报销范围，并将其纳入常规医疗体系，使之成为后疫情时代医疗养老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智能手环、远程心电监测仪、联网血压计等设备可持续生成健康数据流，便于医护团队开展实时监测与异常预警。

（三）机器人技术在多场景中的落地

面对护理人力短缺和照护负荷加重的挑战，机器人技术在养老领域的应用正迅速拓展。服务机器人可协助完成陪伴交流、物品配送、清洁等服务；康复机器人辅助开展运动训练和功能恢复；护理机器人则帮助完成移位、助行等体力任务，减轻护理人员负担的同时提升服务效率与安全性。德国和芬兰等国通过政府资助推动产学研合作，在失智老人陪伴机器人和智能排泄护理设备等领域已取得显著进展。

（四）构建智慧养老数字生态

综合性的数字平台逐渐成为连接老年人、家庭、服务提供方与政府监管的枢纽。这些平台整合照护预约、健康档案管理、安全监控、社交互动和紧急呼叫等功能，实现“一平台互通、多服务联动”。新加坡“智慧国”计划中的社区关怀平台（Community Care Portal）即成功实现了医疗、社会服务和家庭之间的信息共享与服务协调，提高了整体照护效率。

三、整合照护成为主流服务范式

为应对服务体系碎片化带来的重复服务、资源浪费和用户体验割裂等问题，整合照护（Integrated Care）逐渐被确立为现代化养老服务的核心范式。其根本目标是打破医疗、长期照护与社会服务之间的界限，建立以人为中心、连续协调的服务链。

（一）深化医养结合模式

各国积极推动医疗机构—尤其是基层医疗单位—与养老机构、社区服务中心的协作。英国通过“健康与照护伙伴关系”（Integrated Care Systems, ICSs）整合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地方当局和社会照护提供者，实现统一预算管理和服务协调。澳大利亚推出“My Aged Care”一站式门户，集中提供需求评估、信息咨询和服务对接，其成功依赖于标准化评估工具、跨部门信息共享平台和有效的协调机制。

（二）推广个案管理模式

针对具有复杂需求的老年人，配备专业个案管理师成为提升照护连续性的关键举措。个案管理师全面评估老年人在生理、心理、社会及环境等方面的需求，制定个性化照护计划，并协调跨专业团队落实服务。荷兰的“Buurtzorg”（邻里照护）模式以自治护理团队为核心，提供整合医疗与生活的照护服务，实证研究表明其显著降低住院率、提升服务满意度和员工积极性。

（三）建设社区综合服务枢纽

社区正在成为养老服务供给的主要场域，“一站式”综合服务中心集日间照料、康复训练、基础医疗、餐饮服务和社交活动于一体，有效延长老年人居家养老周期。新加坡的“乐龄综合中心”和香港的“长者地区中心”是典型代表。在“9073”或“9064”养老格局（即90%老年人居家养老，6%～7%依托社区支持，3%～4%入住机构）下，强大的社区服务网络显得尤为关键。

四、服务供给主体呈现多元化与协同化发展

养老服务供给已逐步形成“政府保基本、市场供选择、社会做补充”的多方协同格局。政府在兜底保障、标准制定与监管中发挥主导作用；市场主体通过高端养老社区、专业护理公司和科技企业提供差异化服务；非营利组织则专注于补充性、公益性和创新性服务。与此同时，可持续的资金筹集机制成为体系稳健运行的关键，包括税收、社会保险、个人支付与慈善捐赠在内的多元融资渠道正在不断扩展。

（一）强化政府托底与监管职能

政府重点保障失能、失智及低收入老年人的基本服务供给，并通过制定服务质量标准、加强监管、完善法律法规（如老年人权益保障、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等）引导行业规范发展。同时，通过购买服务、运营补贴、土地供应和税收优惠等方式激励社会资本投入。新加坡的“乐龄健保”（ElderShield）和德国的法定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是该领域的制度典范。

（二）推动市场主体创新发展

营利性养老机构、高端持续照料退休社区（CCRC）、专业护理公司和智慧养老科技企业迅速成长，“银发经济”正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这些机构通过提供优质、多样化的服务选项，满足不同消费能力老年人的多层次需求。

（三）鼓励社会力量参与专业服务

非营利组织、慈善基金会、社区合作社和志愿团体在提供社区支持、精神慰藉、特殊群体服务（如认知症专项支持）以及权益倡导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其灵活性和创新性有助于填补政府和市场空白。

（四）建立长期护理保险制度

为应对老年人长期照护所带来的不可预测的财务风险，建立独立或嵌入医疗保险的长期护理保险（LTCI）制度已成为日本、韩国、德国、荷兰及中国部分城市的核心应对策略。2024年德国进一步改革护理保险制度，提高待遇水平并扩大覆盖对象。“保险+福利”混合筹资模式正在更多国家被探索和实践。

（五）创新养老金融工具

社会影响力债券（SIBs）、养老产业投资基金、以房养老（反向抵押贷款）等创新金融工具被用于拓宽资金来源、提升资金使用效率，并吸引私人资本投入养老领域。

五、照护者支持体系全面强化

可持续的养老服务体系离不开稳定、专业且受到良好支持的照护人员队伍，包括正式照护者（专业护工）和非正式照护者（家庭照护成员）。面对全球性的照护人力短缺和工作压力，构建全面的照护者支持体系已成为保障服务质量的关键前提。

（一）推进专业护工职业化建设

国际劳工组织（ILO）报告指出，全球合格护理人员缺口持续扩大，预计至2030年将短缺1360万人。低薪酬、高负荷、社会认可度低是导致招聘难和流失率高的主因。为此，多国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提高工资和福利待遇（如德国实行护理人员最低工资制度）、加强职业培训与资格认证、改善工作环境机制、引进外籍护工（如日本“特定技能”签证），并探索“共享护工”“时间储蓄”等灵活就业模式。

（二）加强家庭照护者政策支持

家庭照护者（其中大部分为女性）承担了大量照护责任，面临身心疲惫、社会隔离和经济压力等多重挑战。政策支持包括提供“喘息服务”、照护技能培训、心理辅导、经济补贴（照护津贴、税收抵扣）以及灵活就业安排。瑞典和加拿大等国已建立较为完善的照护休假制度和照护者津贴计划。此外，远程监护技术和智能提醒装置也可间接减轻家庭照护者的负担。

（三）拓展社区互助与志愿网络

鼓励发展“时间银行”、低龄老人服务高龄老人、邻里照护圈等互助模式，不仅补充正式照护力量，也促进社会资本积累与代际团结。日本的“地域综合照护体系”和英国的“社区支持网络”都高度重视志愿者与社区互助在照护体系中的作用。

总体而言，全球养老服务发展正呈现出预防化、科技化、整合化、多元化与制度化的鲜明趋势。这些趋势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织、彼此促进，共同推动构建更加韧性、包容、可持续且以老年人尊严、权利和福祉为核心的养老服务体系。未来，随着全球老龄化程度的持续加深，国际合作与经验交流将变得更为重要，科技创新、制度优化与人本关怀的深度融合，将继续引领养老服务向更高质量、更加公平、更有效率的方向发展。（作者：刘玉磊，广西壮族自治区民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周玢，中山大学出版社社科部副主任）